《【狂飙/强盛】Triangle(上)》

哥哥,妹妹,还有他,三个人组成了一个平衡的三角形。恰好是家最稳固的形态。



“哥。”高启强看向他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能牵我的手吗?”


高启强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当然。”他说,把拎着的菜换到另一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伸出去牵高启盛。“小盛想做什么都可以。”


哥哥又叫他小盛了。像是打开了一道开关,回忆如浪潮一般朝着他涌来。高启盛怀念这种感觉,他的手被包裹在哥哥的手里,白皙修长的手指和哥哥因常年日晒雨淋而粗糙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启强的手很热,带着点汗,手指很粗很厚,显得有点笨拙。手掌的部分有一层厚厚的茧子,摸上去并不舒服。可高启盛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好、最温柔的手,是他曾无数次牵着,穿越过京海大大小小的街道和小巷的手。


上大学以后,哥哥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牵过他的手,也很久很久没有叫过他小盛了。小盛,小盛,听起来像是年长者在叫一个孩子。他愿意当一个孩子,哥哥的孩子。他想像小时候一样,永远躺在哥哥的怀里,靠在哥哥的背上,坐在哥哥的自行车后座,一辈子都不分开。但时间过得很快,初中、高中、仿佛一晃眼就过去,他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乎是卡着点送到了家里。离开的那天,高启强送他到客运站,微红的眼眶里挂着几滴泪水,不停地喃喃道:“小盛出息了……小盛出息了……”那一刻高启盛突然不想走了,直到高启强开始催促,半推着要送他上车。他转过身,紧紧抱住哥哥,把头埋进高启强的肩膀里。浓重的鱼腥刺进鼻腔,高启盛深深地呼吸,把那股气味糅进自己的身体里。


在他的记忆里,那是高启强最后一次叫他小盛。


正式成为大学生的三个月后,高启盛才第一次回了家。哥哥做了一桌好菜来迎接他,家里似乎没怎么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小兰依旧是小兰,而他从小盛变成了阿盛。似乎到了这个时候,高启强才终于意识到,他一手拉扯大的弟弟,已经长出了翅膀。阿盛。哥哥现在这样叫他。少了一点宠爱,多了一分亲昵。他同样爱听哥哥叫他阿盛,哥哥开始和他商量家中的琐事,讨论小兰的学校和生活费。好像他已经踏上那节看不见的阶梯,站在哥哥身边,完成了从仰视到平视的转变。


从那天起,高启强和高启盛是家里的父母,而小兰是他们共同抚养的孩子。


高启盛莫名想起四年级那会,学校举办过绘画比赛,题目是我的幸福之家。优秀的作品被张贴在教室旁边的走廊上,颜色鲜艳,大多数用的都是进口的油画棒。高启盛仰着脑袋一路看过去。爸爸,妈妈,孩子。爸爸,妈妈,孩子。爸爸,妈妈,孩子。不同的作品,画着同样笑着的三口之家,千篇一律得有点刺眼。他边看边走,一直到了走廊的末尾,才终于看到了他自己的那张作品,画面颜色很少,有点平淡,但是很干净。为了让他画画,高启强不知道从哪给他弄来几根二手的蜡笔,长的得有半截,短的只有一个手指节。他就是用这几根蜡笔,花了两个晚上在画纸上画出牵着手的三个人,两个高一些,另一个矮一些,右下角高启盛三个字写得端正又整洁,被人敷衍地贴在角落里。


这张画交到办公室的时候,大概是觉得有点独特,负责收卷的老师看着上面的小人随口问了一句,你妈妈留短发啊?高启盛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伸出手对着画上的小人一个一个指过去,说:“我没有妈妈。最高的这个是哥哥,中间这个是我,旁边最矮的是妹妹。”他仍旧清楚地记得老师那时的表情,先是慌张了一下,随即用一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望着他,好像已经擅自将他的人生与天大的不幸绑定。


高启盛无法理解。即便没有父母,只要有哥哥和妹妹在身边,他就很幸福。三个人构成一个家。既然都是三个人,具体是什么样的三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小盛?”他回过神来,发现已经站在了家门口,高启强放开他们相连的手,一边开门一边喊他,消失的触感让人有点失望,“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连路都不看了。”


“这不是在想老高准备做什么菜吗?”他嘿嘿笑了一声,跟在高启强的身后进了门。“就你贪吃。”高启强拍拍他的脑袋,把菜递给他,“先去把菜洗了,等我来做。做好了晚上一起去车站接小兰。”他把菜拿到水池边上,听着哥哥在背后忙碌的声音。他享受这种平静。和哥哥一起买菜、做饭,等妹妹放学,像电视里播放的那种真正的三口之家。


高启盛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冲动。他缓慢地收紧手指,折断了一根芹菜。水流滑过手心和手背,留下一种冰冷的触感,和哥哥温暖的体温截然不同。“哥,我昨天碰到隔壁街的王嫂。”他关掉水龙头,控制不住自己,背对着高启强脱口而出,“她跟我说,你都这把年纪了,也该成家了,想给你介绍个对象处处,你看怎么样,考虑一下?”


高启强的动作停了。房间里变得很安静,只有水顺着他的指尖和菜叶滴下来的声音。就连哥哥的呼吸声也消失了,但那只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因为下一刻高启盛就发现,呼吸停顿的人其实是他自己才对。仿佛被掐着脖子,气体不上不下地卡在胸口,带来一种即将窒息的压迫感。


沉默的三秒像是经历了永恒,等到他察觉到的时候,高启强已经走到他的身边,絮叨的话里带着点揶揄和笑意:“阿盛,你说话注意点啊,我哪把年纪?怎么,长大了就开始嫌哥老了,想把我往外推了?再说了,小兰马上就高三了,这么重要的时候我结什么婚啊。”


高启盛一下子又能呼吸了。新鲜的空气进入气管,他的眼角湿润,脸颊发烫,手脚有些发麻。他用力地换气,低下头不去看高启强的脸,也不愿意让高启强看到自己发红的眼眶。怎么会呢?哥哥为什么要这么说?高启盛痛苦地想。在这个世界上,他最不会嫌弃的就是哥哥,最不会往外推的就是哥哥。


哥哥是他的兄弟,是他的父亲,是他人生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哥哥是他的全部。


他把菜一样一样洗干净,看着哥哥穿上围裙在灶台前熟练地忙碌,做出一道一道他和小兰最爱吃的菜,放在锅里温着。小兰放学的时候快到了。哥哥说,胡乱地抹了一把汗,用围裙擦了擦手。高启盛帮他脱掉围裙,拨开他汗湿了贴在额头上的卷发。


回家的时候,他和哥哥站在小兰的两侧,他牵着小兰的左手,哥哥牵着小兰的右手。


夕阳拉长了影子,他们慢慢地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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